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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十四·求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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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十四 · 求親

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。當晚寒蓁就做了個夢。夢裏頭也沒什麽奇特的事,只依稀覺得自己坐在東宮住所裏的榻子上,膝蓋一星一星跳著疼。

身旁有個看不怎麽清楚五官的侍女遞了瓶藥給她,還不忘殷勤囑咐:“這是頂頂好用的金創藥,是家裏頭祖祖輩輩傳下來的。姑姑好好抹上,過兩天這傷也就好了。”

夢中的寒蓁只是笑:“有什麽大不了,當個下人還嬌貴了不成。”

*

寒蓁用早膳的時候想起來這事。

那仿佛是才入東宮時候的事了。

廢太子是個時時刻刻要人捧著的,莫夭夭卻是脾氣剛直,比不上其他女子溫柔小意,因此一向不大得寵。

東宮裏頭姬妾甚多,有那麽幾個看不上莫夭夭的,想法設法給她使絆子。最常幹的事還是給廢太子吹枕邊風,話裏話外都說莫夭夭委屈了她們。

廢太子溫香軟玉在懷,顧不上思考周全,又覺得莫夭夭此舉是駁了自己面子,心裏極不舒坦。可顧念茂國公勢大,莫夭夭又是正妻,總不好處罰。便尋了個不大不小的由頭,罰寒蓁在青石板地上跪了一個時辰,也算是殺雞儆猴了。寒蓁後來一遇雨天,膝蓋處便隱隱作疼,就是這時留下的病根。

怎麽這時候想起了這個。

寒蓁撫了額頭笑自己。

那早忘了是誰遞過來的瓷瓶子和皇帝給她的全然不似,燒釉也好,樣式也好,都是雲泥之別。何況皇帝如今給她的東西,她上輩子又怎會見過。

打那日說她和皇帝有了私情的謠傳出來之後,廚房再不敢怠慢她,連個早膳都傳了五六樣點心,樣樣精致可口,寒蓁不過每樣略動了幾口,便說飽了,都賞了素芳襲予。

“姑娘難不成上輩子是只鳥,怎麽總吃這麽點就飽了。我的一半還不到呢。”襲予捧著加了些槐花蜜的粳米粥埋頭喝著,還不忘打趣她。

素芳忍不住戳了下她的額頭,道:“是啊,就是因著這樣你那腰桿子才有姑娘兩個粗。”說著眸光略帶擔憂地望向寒蓁,“姑娘當真不再多吃點?吃少了對身子可不好呢。”

寒蓁笑著搖頭道:“我又不像你們那樣有許多活要幹,吃這些已是很夠了。倒是灑掃抹桌子這些,都是耗力氣的活,你們吃飽就足夠了。”

這話說的不盡不實,陸含真當初存了死志,連著幾天水米不進,到了後來,雖然寒蓁來了,連帶著這具身子也活了下來。餓壞了的胃卻是實在好不起來了,如今稍微多吃一口,便反酸又脹氣,嚴重起來難受得睡不著覺,少不得註意些。

用畢早膳,襲予要將碗碟收拾起來。忽聽外頭院門被扣了兩下,便又擱下,挽著袖子去開門,見外頭立著個唇紅齒白的小廝,有些呆楞,問道:“是做什麽的?”

那小廝上下打量她兩眼,抿嘴笑起來,拱手回道:“咱是老爺身邊的棠棣,煩請姐姐通報一聲,老爺再過片刻便來。還請陸姑娘先行準備起來。”

襲予資歷尚淺,年紀又輕,這還是頭一次被叫做“姐姐”,不禁鬧了個大紅臉,又聽老爺要來,只當是什麽大事,忙“嗳”了兩聲,急吼吼往回趕。

“姑娘姑娘,老爺要來了!”

屋內寒蓁興致缺缺地往鞋面上添著花樣,幾針全沒紮在正處上,一聽這話,手上更是一抖,明晃晃的針尖直接紮在了指頭上,鞋面上悄然綻開一朵血花。

素芳見了輕呼一聲,連忙用自己的帕子壓著傷處,恨聲道:“你這丫頭怎麽總是咋咋呼呼的,好好說豈不好?如今平白驚著了姑娘,算怎麽回事呢!”

襲予也是一臉惶恐,險險就要跪下。

這時候寒蓁哪裏還顧得上自己的傷,將還滲著血的手指塞進嘴中吮了吮,勸阻道:“別跪,你也別沖她撒火,還不是我自己不小心。”頓了頓,又問,“老爺要來是怎麽回事?是誰說的?”

“那人說他叫棠棣,只說老爺要來,旁的也沒多說什麽。”說到此處,襲予攥拳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腦門,“都怪我!怎麽沒想起來問呢?真是個榆木腦袋。”

縱寒蓁再怎麽惦記著莫楚茨的來意,也被她這幅模樣給逗笑了:“好了好了,當個傻姑娘也沒什麽不好,再敲就更傻乎乎的了。去泡茶吧,若是有杏仁酥也拿一些。”

莫楚茨是個急性子,幾乎是茶一端上桌就來了,也不管寒蓁半蹲著身子迎他,步履匆匆,昂首闊步進了堂屋往主位上一坐,揮揮手道:“都下去。”

瞧他這話說的,還是這般不明不白,過了多少年也不變,這到底是要下人們都下去呢?還是連她也要下去?寒蓁抿著唇,在心裏偷偷地笑。

“你如今有什麽打算?”莫楚茨劈頭蓋臉問她,語氣嚴肅至極。

寒蓁想了想,覺得不好瞞他,何況到時候離開國公府自然也要向他通報,便將莫夭夭與她的計劃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個幹凈。

說完,覷著莫楚茨益發沈下來的臉色,頗有些惴惴不安解釋道:“雖老太太待我親厚,但含真畢竟姓陸,究竟不是您府上之人,長久住下去算怎麽個事呢?”

若是剖開心說,寒蓁是舍不得離開茂國公府的,甚至稍微一想便覺得心裏紮了根針似的疼。她將茂國公府視作第二個家,哪裏有離了家住到外面的道理。可是如今時移世易,身份變了,她也不能不知好歹,不明不白地賴在茂國公府。

“本來該是件好事,”莫楚茨收回直勾勾落在她臉上的目光,望著杯中載沈載浮的茶葉,凝重道,“如今你卻是走不得了。”

“怎會如此?”寒蓁心中一跳,詫異擡眼。

莫楚茨面對著這樣一雙眼睛,諸般的話都堆在心頭,成了一團理也理不開的線球。他嘆了口氣,最終道:“三人成虎,人言可畏的道理,你可懂得?”

他這話說得頗有深意,寒蓁細細琢磨了一下,頓時明悟。

先頭她與皇帝在照月亭那件事,在頃刻之間就傳遍了茂國公府,說心中不起嘀咕是不可能的。要知道許多禍患都由口而出,何況茂國公府樹大招風,這樣的傳言一但流出府去被有心人拿住把柄,再添油加醋一番,指不定會往茂國公府頭上潑什麽臟水。這麽大的一件事,府裏頭居然沒有人出面壓下去,反倒鬧得如火如荼了,這背後定有人推波助瀾。

莫楚茨此言一出更佐證了她的想法,至於只是提點,語焉不詳的原因自然是怕牽扯到背後那人。

想了這麽多,頂重要的一件事還沒鬧明白。

旁人說了些什麽?她為何因著這些流言就出不了府了?可嘆她近些日子都被皇帝的事所擾,又離了東宮那等龍潭虎穴,竟放寬了心,什麽也沒顧上留意。

她站在地上緊鎖著眉思量著,莫楚茨便在上首毫不避諱地打量她。在他心裏,寒蓁依然活在十年前,是個梳雙丫髻的小丫頭,而眼前的人臉上雖還帶著幾分稚氣,看著她倒仿佛看著長大了幾歲的寒蓁。

恍如隔世。

當真是恍如隔世。

寒蓁的死有隱情,這一點他明白,對於始作俑者,也有個大概的猜想,可因著那人的身份無法深究,甚至只能逃避。給不了心尖上的小姑娘一個交代,愧疚逐日加深,這張臉就成了他的夢魘。

昨日看見祖母拉著眼前人來拜見皇帝,後來機緣巧合下又見善嬤嬤打府外匆匆回轉。他就知道,夢魘即將再度釀成,而這一次他不能再坐視不理。

“你願意嫁給我嗎?”莫楚茨清清嗓子問。

寒蓁被這話狠狠噎了一下,惶惶然不知所措,簡直沒了主意,站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望著他:“老爺這是什麽意思?”

莫楚茨不理她,自顧自地說下去:“陛下不常往後宮裏頭走動,滿朝野裏頭有女兒的人家誰不眼巴巴瞧著。現在好了,陛下和一個女子共處一室的消息一但穿出去,多少人要犯紅眼病?你若不踏出國公府的門還好,沒了國公府庇佑,又是獨身在外的女兒家,你猜那些人會用什麽手段對付你?”

寒蓁眼前一黑,忙掐了下自己的虎口,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。她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了,還覺得腳下發飄,便扶著桌子坐了下來。

莫楚茨見了她這番模樣,深覺愧疚,也顧不上自己從前對她的那些厭惡,放柔了語氣道:“我問過連海,此事是我們莫家人對不住你。如今這般景況之下,我定會護著你。若做了茂國公府主母,便無人敢動你。且我方才說的是權宜之計,你我只是做給他人看,等這陣風波過了,自會放你離開。”

“若我隱姓埋名,遠離京城呢?”寒蓁咬了咬唇問他。

遠離京城,到一個誰都沒有見過她的地方去,對於寒蓁來說是一個誘人的想法。京城於她而言,本就是個傷心地,若非一生都在由人擺布,無法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,她早該走了。

往北走,可見大漠孤煙,往南走,便有小橋流水。即使身為女子也無妨,船到橋頭自然直,總會有辦法。

莫楚茨頗為詫異地望著她,眼中一絲讚賞掠過。方想開口說些什麽,就聽外頭有人隔著門揚聲喚他:“老爺!請快回前院去吧。宮裏頭來人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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